撰文： 紅線女入室弟子 瓊霞
一年前的今日（2013年12月8日），蒼天悲慟，大地傷情。我的恩師：一代粵劇宗師、紅派創始人 ─ 紅線女走完了89載絢爛人生，駕鶴西遊。至今，到了您謝幕一周年的祭奠！恩師：您可知弟子有多麼、多麼的想您？無數次深夜驚醒，無數回夢中相見，無限哀思縈繞心間，最傷情乃恩師您已然走遠，今生今世再無緣得見恩師慈面、不再聆聽到您的真言教誨。今天，弟子我隻身站在排練場，凝望著您的一幅幅相片神思，弟子仿佛穿越時光隧道，置身於昨日情景。
6歲時，在電影《關漢卿》中「初識」您的裝扮、唱腔，就對樂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，無數次私下學唱，悄然間弟子我已有了「啟蒙老師」。
1990年12月，對廣東粵劇學校十分關心和瞭解的您，點名弟子到紅豆粵劇團。至今記得報到時誠惶誠恐站在您面前，將報到信遞給您，直到您親切地拍拍弟子的肩膀，都不敢抬頭看您一眼……當時是弟子生平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恩師，實現了近10年的夢想；可每當見到恩師時卻是緊張異常，在紅豆的那段日子都是在緊張、害怕、興奮又激動的交集中度過。因為恩師就像一面明鏡，從內在散發出的那種慈祥、威嚴，執著而又高不可攀的的藝術造詣照得我慚愧萬分，無地自容而又怕恩師失望，辜負了您的厚愛，所以當年幼稚地選擇了離開。
可能是您我師徒緣分未到，又或是上天故意磨煉，而錯失當時良機。
1997年，弟子所在的珠海粵劇團排練原創新編歷史劇《伶仃洋》，參演廣東省第七屆藝術節和中國第十五屆戲劇節。您在珠海指導排練中，看到弟子扮演的「英姑」能不受程式拘束，在人物中注入自己的感悟、感情，是個有悟性、肯聽取意見、學藝專心的演員，而暗暗高興。這些雖是您成為弟子的恩師後，我們私下聊天內容，但弟子相信那是天意，是師徒緣分未斷， 「英姑」就是我們的「紅娘」。
1998年弟子憑藉折子戲《思凡》的演繹，榮獲了廣東省第二屆戲劇演藝大賽金獎第一名。只有弟子知道成績的來之不易：參賽前，您鼓勵弟子選演《思凡》，還特意寄來劇本、曲譜、錄影，並再三鼓勵：「我對你演好『小尼姑』很有信心，有不明白的地方，就打電話問我。」戲行有句「行話」：「男怕演《夜奔》，女怕唱《思凡》」，因為《思凡》是一出很考花旦功夫的獨角戲，長達三十分鐘的戲，全靠演員用手、眼、身、步、舞和難度頗大的唱腔表達「小尼姑」在禪房無奈、苦悶和渴求愛情、自由的心聲。您同時也激發弟子說：《思凡》是必修課，只有演唱好這齣戲，才稱得上是名符其實的正印花旦。「《思凡》是我一直還沒有教過人的，你敢學嗎？」期間，倔強的我吃住在您家，背詞、參透劇本內涵、角色複雜心裏演繹成了我的「全天候」節目：每一個唱腔、每一句念白、每一個身段、每一個表情、每一個眼神、每一個步伐都細細地得到您的親自指正。偶爾半夜您想起我需要改進的地方，也會爬起身叫醒弟子，及時給予教誨。時值籌備從藝六十周年經念事宜的您，一次晚上10時30分才回家，卻叫弟子馬上試演給您看；一次授課到深夜，您因身體不舒服難以支持，叫弟子自行練習，並再三叮囑：戲曲演員要泡進角色，觀其形而動其神，動其神而激其情，激其情而明其理，明其理而懂其法。
難忘的1999年1月21日下午，在廣州文化假日酒店胡姬廳，弟子第一次對您行跪拜之禮，此生有幸正式成為您的入室關門弟子。當時在場的有廣東省戲劇家協會、珠海市戲劇家協會代表，出席的還有廣州市梨子流老市長，如此熱烈、隆重的收徒儀式，也是您破天荒第一次。那更是弟子刻骨銘心的人身大事：終於得願成為恩師您的入室弟子，成功修成師徒緣分。弟子知道，能成為您的入室弟子，有很多原因是在學《思凡》過程中，對紅腔藝術的喜歡和勤學態度得到您的審核認可；但弟子更相信師徒緣分，因為一個真正修行的人，遲早會遇到自己的師父。恩師您在拜師儀式上送給我的七個字「爬坡、爬坡、再爬坡！」一直時刻提醒弟子：腳踏實地，一步一個腳印，為振興粵劇而努力！
2006年，在弟子初任劇團團長時，您多次電話關懷和教誨：要站在全團的高度看待問題，要身先士卒，以德服人，多向老藝術家學習，多讀書。劇團一定要團結，只有團結才有力量，一個劇團要有豐富的表演藝術和傳承創新才能長久不衰。您對弟子的行政經驗欠缺的隱約擔憂和期望的良苦用心，可惜我再也聆聽不到您的聲音了。同年，劇團排演紅色經典劇《山鄉風雲》，您建議弟子帶領劇團全體演員到部隊軍訓一周，體驗生活；排練期間，您更是不顧高齡，多次到珠海現場指導，嚴格要求，演出前一定先到您的藝術中心彙報演出。此後，每年兩次去廣州向您彙報演出，成為珠海市粵劇團的「制度」之一。
2010年，珠海市粵劇團重排粵劇經典折子戲《搜書院》，弟子按慣例帶劇團去中心彙報演出。雖然全場只有您一個觀眾，唯一的觀眾還「挑刺」不停：「女主角的身份是個丫鬟，瓊霞你的頭飾怎麼那麼貴氣啊？」；「普通書生就是普通書生，戲服上繡那麼多花幹什麼？」；參與《搜書院》演出的所有演員的唱腔、感情表達都一一得到過您的指導。
2012年企業改制後，您又多次電話瞭解珠海劇團的情況，關心珠海粵劇團的發展和生活。經常詢問：最近有什麼劇目演出？市場反應如何？有沒有排演新的劇目？更是讓我多次帶著整個劇團去到您的藝術中心，您高瞻遠矚的告訴大家：要相信政府、相信市場、相信劇團，只要大家齊心，什麼困難都難不到你們。恩師，您記得嗎？一次我感冒了一個星期，您給我的電話不是問我身體是否康復，而是叫我帶病去上班，去開拓市場。您說：改制了，劇團的生存、演員們的衣食都在你身上，你不可以病，就是有病也要去上班；但當我帶領市場部前往湛江、茂名獲得商演合同後，您卻沒有一點鼓勵。當時的我無比委屈，您關心我的員工多過關心弟子。
2013年，劇團抓住首屆中國馬戲節在橫琴舉行契機及「馬戲盛會，歡樂珠海」主題，由弟子當鋼主演並擔任總導演，全團參與，打造「瓊姿霞彩─瓊霞交響粵劇音樂會」。 為了幫助劇團辦好這場「跨界」音樂會，您先後多次指導調整曲目，現場觀看排練演出不下3次。7月，當我們在廣州向您彙報演出時，看到劇團和弟子的進步，流露出喜悅的面容。您當天興致頗高，欣然題詞：「與珠海粵劇同仁們一起。」、「粵劇瓊霞前程無限」。可惜11月在珠海大會堂的正式演出，您因身體有恙，未能親臨一同分享成功的喜悅。
恩師曾主演近百部膾炙人口的粵劇和九十多部電影，塑造了一系列性格迥異、栩栩如生的女性藝術形象，您所創造的紅腔和紅派表演藝術代表著粵劇旦角藝術的最高成就，享譽海內外。弟子能力有限，不堪重托，看著排練場上您的題詞，多次想摘下，但想到恩師十五載的辛勤培育、諄諄教誨和殷殷期許，只能讓它高掛，唯有讓它不斷鞭策弟子，促使弟子去為心愛的粵劇全力付出。
在您走後的2014年，弟子帶領珠海劇團一直為傳承、傳播、創新粵劇而奮鬥。
3月，劇團全體40名演職人員克服天氣、住宿、飲食等困難，團結一心，完成新加坡為期5天10場的粵劇演出和文化交流；6月，劇團全體演職人員應邀在澳門進行了3天4場古裝經典粵劇演出；8月，劇團骨幹班底為期半月美國三藩市華人社區粵劇文化交流演出。珠海粵劇團演員們優美的唱腔、精湛的演技、華麗的服飾，征服現場觀眾和戲迷，進一步推進了粵劇在澳、新、美等地文化傳承、傳播。
同時，劇團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和特長，全團人員深入城鄉基層，將思想性、藝術性俱佳的優秀文藝作品和專題知識講座40多場送到了各城鎮社區、街道、海島、校園，深受群眾歡迎。足跡遍及廣州、深圳、佛山、中山、茂名、陽江等地，既豐富了人民的業餘生活，又切實傳播粵劇文化。
恩師離去，弟子甚為悲痛！但請您相信粵劇文化、紅腔藝術將會得到傳承、傳播，紅腔門人歐凱明、郭鳳女、曹秀琴、黎駿聲、蘇春梅等必將敬遵教誨，繼承恩師您在藝術創作中孜孜不倦、精益求精精神，堅守藝術為人民服務原則，紅腔粵韻處處唱響。這不僅是紅腔弟子們、紅腔戲迷的心願，更是黨和國家對優秀文化建設的期待。國家主席習近平10月15日在北京的文藝家座談會上講話，指明了社會主義國家文化建設方向，眾多文藝工作者評說是可以堪比72年前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，又一個文化發展的春天到來。能作為恩師弟子，感謝天賜的機緣，心中的感恩一生難忘；面對恩師駕鶴仙逝，弟子將以最大努力傳承粵劇，探索粵劇創新，為粵劇鞠躬盡瘁，以此告慰恩師在天之靈。弟子深信，在政府和各粵劇藝人的共同努力下，粵劇會最終找到自己的發展模式，按照粵劇的自身規律來推動粵劇的發展，拓展出粵劇更大的空間。
弟子還有一事需要稟報，弟子我與珠海粵劇團一起將於2015年1月16日廣州中山紀念堂舉辦《瓊姿霞彩報恩師---紅線女》粵劇交響音樂會，此次音樂會將遵從您的粵劇藝術為人民服務原則，進行惠民演出，為「瓊姿霞彩─瓊霞交響粵劇音樂會」進一步提煉後的首次演出，裏面有您手把手教導的《思凡》、《昭君出塞》等。弟子在這裏先行預約，邀請您到時觀看、指正！
恩師仙遊一整年的今天，廣州市文聯在紅線女藝術中心召開「人民的紅線女 文藝的大未來」座談會，與會各界人士、文藝工作者、戲迷無不深深懷戀著您，大家齊齊倡議要學習您的精神，以實際行動積極傳承、創新粵劇藝術。想必您聽聞也深感欣慰，排練場相片的您：一頭銀髮、映襯著白皙的面容，紅框眼鏡下的眼睛依然是顧盼生姿……而我已經是悲痛之情難於言表、潸然淚下，只得匆匆落筆，謹以此告慰恩師的在天之靈。
弟子愚念，恩師千古！
瓊霞 叩首
2014.12.8
